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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7-24 08: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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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说文慧。文慧在九十年代初就倾心现代舞了,在国内比较早从事现代舞的实践。我觉得她选择现代舞跟她的心性有很大关系,她是个愿意倾听别人的女子,经常想着别人的麻烦事,在一个什么时候,送上她的问候。她大部分时间里比较讲求效率,有时候也一筹莫展。今年春节前,跟我们一起排演《生育报告》的一个女孩回云南老家了,我们聚会的时候,她缺席,文慧打电话叫女孩的二哥来,他在北京打工,一个人孤孤单单过得很清苦。这种时候,她非常果断。她的温良,使她能够重视人,重视人的生存境遇,她排练时强调“别忽略此时此刻的感受”。所以做练习的时候,她总是拿出很多时间,让大家相互交流,甚至近距离对视,互相珍惜、信任,然后,肢体训练——这时,充分利用人体,传达人的内心,在此过程中,她讲求开放式训练和训练中人体的开放质量。几年来,她把最小的、最生动的生活细节做进了自己的现代舞,已有《裙子》《现场——裙子和录像》《100个动词》《同居生活》《与大地一起呼吸》《餐桌上的九七》《脸》等作品,及一九九九年进行了一年,于当年底在北京人艺小剧场演出的《生育报告》。其实,北京、广州,两大城市的现代舞团,及团体外专业人士总共不到百人,即使加上文慧的非舞蹈者兵马,如我,喜欢并愿意身体力行者,现代舞追随者的总量也未能有一百零一的突破,比起这个国家十二三亿人口,几十人的现代舞队伍,真如沧海一粟。但它毕竟存在了,成为偌大一块高粱地里的一杆枪。<BR><BR> 现代舞对人,对舞者自身的关注,是它一在文慧的言谈中、在北京内部或者公开的舞台上出现,就吸引我的地方,那时我和文慧常在一起玩儿。想来已有八九个年头。文慧的思路急促,闪烁跳跃特别厉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跳到另一句,从一个话题突然跑到另一个话题,自己浑然不觉。听她说话,我经常是一边听,一边眯着眼睛笑,看她那样急促地往前奔忙,想象她闲不住地前一爪子后一爪子的冲动,觉得她特别像临产前的妇女,不生出来就“坠坠”不安(比“惴惴”不安更像文慧)。但文慧的感觉和传达感觉的能力非常出色。<BR><BR> 我看过文慧编导的一些民族舞,像《红帽子》、《算盘》,已成东方歌舞团的经典剧目。她是东方歌舞团有个性的舞蹈编导,曾经被国内影视、舞台请来请去到处编舞,正火暴呢她收回了自己。我们就此谈过很多,她说她感到内心绞痛,那些深刻于心的东西日久天长似已酿造成形,她感觉必得通过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了无舞蹈痕迹的方法来表现,她自己越来越想要那种生活状态里的东西,她意识到这才是真正赋予她及其作品个性的东西。我参加她的训练以后,确实感觉到:以往二十多年跳或者编导民族舞、东方舞的经验,有益的她都努力吸收,多余的,她一感觉到就把它们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而且她做的时候非常自觉。我们每做一种练习,她都注意朝自己追求的方向走,有时,她不满意自己或别的舞蹈员做的动作,停下来,说:“我们这样不行,太知道肌肉怎么使用了,特别做作。”于是重做,直至找到感觉。<BR><BR> 她对现代舞的认识和实践相对成熟以后,建立了这支自己的训练基队,使用她的方法训练、交流,要完成具体作品的话,就转入非常排练。她这些年去北美、欧洲和亚洲其它国家学习、排练、演出,身体前所未有地柔韧,筋脉能够打开到从前年轻的时候天天练功都没能达到的程度,她自己也觉得身体出现了奇迹,有时她很感慨地说起从前。参加现代舞《生育报告》排练的北京现代舞团一位舞蹈员说,一九九六年文慧给他们团做练习,文慧的动作还是硬硬的,很猛,中间和缓的东西持续不是很多,也持续不了多久,可现在,文慧的身体里好像要什么有什么。<BR><BR> <BR> 我第一次观看现代舞,是一九九三年,在北京保利大厦金星和文慧几个人演出金星的现代舞《半梦》。这是不是中国人第一次在国内演出的现代舞个人专场晚会?我不知道。震动我的是我看到舞蹈员也是有思想的(当然这是基于我对舞蹈完全陌生,知识储备等于零,基于往昔留给我的残酷记忆,所造成的心理上的深涸距离)。文慧和金星以各自灵与肉的伸缩,在舞台上创造着时空的可能性,创造着人的声息和肢体动静,一切混沌如初,是人在梦里才有的感觉。她们的舞蹈把人引向认识的艰难境地,使看舞蹈的人不知不觉地开始思想,感觉到生命在自己的躯体里涌动,而此时,浑脱的人性显现……一股雨水从你的心里流泻出来,贮满了你的双眼,你悠然觉得舞台上的人就是你自己,你的内心世界和她的,在这个时刻融会贯通。这一切都是因为舞台上的几个人,她们的头脑与她们一起顽强生长,你甚至看到了,生长本身的与众不同……在整个欣赏过程,因为你的投入,你已经由一名观众成为一名参与者……<BR><BR> 我喜欢她们投入的时候那种忘乎所以。我兴奋不已,那天晚上从十条回和平里家,本来该打车迅速回家,孩子一个人在家睡觉,我担心他万一出麻烦,我们住一个大筒子楼,他出去上厕所,梦里糊里糊涂找不着家,回不了家呢?但是我激动得不想一下子缩短这段路程,这么度过这段时光。于是在心里为孩子祈祷,祝福,但愿这个美好的、星星躲在黑幕里的夜晚万众吉祥。我走着回去,十来里地的路,在黑夜里,在脚下,我必须一步一步地走完它。当走进黑洞洞的北京城,发现有那么多窗户,那么多暖洋洋的灯光,那么多人但却宁静安祥,都像我的家,都像我的家人。特别好,就像那个剧是你自己创造的一样。<BR><BR> 几天后,文慧对我说,我们一起做吧。她说她的现代舞“是要非舞蹈者的内涵,要你的质感,要你带着自己的思想起舞……就是要你的生活本质,状态,要你对生活的理解。”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谈话,但她的建议,我不能够当真。我离舞蹈实在太遥远了,现代舞对我,就像我的一个女友面对她八十来岁的父亲突然跟一个年轻女子展开的婚外恋,同样不可思议。我与舞蹈,那位女友看着年迈的父亲每天寄给烂漫情人一纸誓言,这中间的距离,和距离产生的威严,犹如隔岸观火,不可逾越,不可琢磨。<BR><BR> 文慧鼓励我,说我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天然的,没有后天装饰的,是她希望引入她的排练中的。比如,舞蹈演员常是往上拔,身体飘惯了沉不下去,我呢是与土地相接,身心安静有力。文慧就是要找与大地靠得更近的东西。我说,我想拔拔不上去呢。她说,你别。别丢掉你自己!她还想要我投入时的那种状态。可我觉得,我的表情投入时像一个衰老的人,身心全都陷进去了。过去是忧郁,现在是除了忧郁,还有陷落,陷落之深已经不太容易拔出来了。听别人说话,或者我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全都是那个样子。幸而讲述者跟我一样也那么投入。于是我想,那时候我们是平等的。倾诉和倾听,都身临其境,心里的感受甚至分不出彼此,一样感同身受,能够传达,能够理解,并且不知不觉中已在承担。我那个投入的样子,就是文慧想要的吗?<BR><BR> 不过我还是心动了,我想可以试试。她告诉我,她还要从我身上发掘东西,我的潜质远远没有出来。以后的日子,她让我就某一点做下去,比如,和一面墙发生联结。让我的身体与那面墙以自己的方式接触,她要从中看我的理解,看我的身体对墙这一物体的实地反应。那时候,我紧贴在墙壁上,真有点像我曾经掉进深水井里的情形。那时,我的两手紧紧扒住井壁,身体几乎全部没在冰水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头顶上的时间像死去了一样,到比我大两岁的哥哥救我上来时,我已经僵硬地钉在井壁上,他使出全力才把我拽下来……我做这段练习时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也忘了文慧的存在。<BR><BR> 我们的练习每天都有变化,有时是放着音乐,每个人怎么理解那段音乐,就把舞跳成什么样。有时是几个人之间在动作上接受、传导、承接、发展……还有一次,训练间隙,她们在听电话,我一个人觉得还有力气,就原地跑步,文慧看见了说:冯,再做一遍好吗?此后,我连着几天增加了原地不抬脚跑步,后来文慧见我坐着跑,觉得一种能量蕴藏在相对宁静的情境中,更有表现力,就把坐着跑做进《生育报告》。坐在原地摆动双臂,速度越来越快,从十几分钟,持续发展到后来的半个小时,直至耗尽全部力气,并且,一边跑,一边叙述,持续不断,像回忆,像报告,语调平稳,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的同伴等我停下来说,那个过程有一种让人不得不跟着你进入的魅力。而我说不出自己的感受……汗水印在眼睛里,确实生生不息。<BR><BR> 到今天,我们的训练场地已换过多次。偶尔没地方排练,我说来我家吧。那是一九九八年冬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文慧和我住得也比较近。但她说:最好不在家里,在家里人的身体是松懈的,状态不对。她就出去找地方,跑过不下十几家,甚至答应每周去给那里的学员上一次舞蹈课,以换取让我们一周使用一次排练厅。那时,我感到文慧是真爱这件事,即使只有一个队员。一个人真爱一件事,为这件事坚定不移、吃苦耐劳,在大冬天为带领一个队员继续训练做怎样的努力,这一切都在我心里产生了影响。我比较在意人的细节。她说的另一句话,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们每次去排练厅,都见舞蹈员用过的排练厅狼籍一片,大家二话不说先打扫卫生,离开时保持大厅整洁干净。文慧讲,在国外也是这样,芭蕾舞演员还有别的,对自己的排练厅只糟践不打扫,只有现代舞演员不糟践场地,她见过的现代舞团队,都非常自觉地劳动,人都很朴素,平易近人,不管他们的名声有多大。<BR><BR> 我相信这一切都和现代舞的思想实质有关。所以我风雨无阻地做了这件我爱的事情,全身心进到里面,并从一次次排练中走过来,在国内和国外各不相同的舞台上,与其他几位专业舞蹈员一起,从容地展开我们的“舞蹈剧场”。<BR><BR> <BR> 在国内,金星的现代舞与文慧的现代舞不同。金星的动作更趋向于肢体的舞蹈,讲求动作幅度,动作的至善至美;文慧的舞蹈则比较生活化,与舞者的现实处境有关,即带着真实的自己进入,排练和交流同等重量。两者各有千秋,追求的高度难度都非常大,她们都是目前国内优秀的现代舞创始者。现在,文慧越来越多地倾向做舞蹈剧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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